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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孙武兵法十三篇读了三遍之后，有一天突然听说孙武兵法是82篇！还有，孙膑兵法也有89篇！到网上一查，没有瞎编，正史《汉书》白纸黑字的确有记载。这让我感到很好奇，迫不及待想把剩下没看过的都找来看。于是我把相关的资料搜罗一大通，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。本来乱糟糟的，现在重新理顺思路，把推导过程和结论和大家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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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，孙膑竟有89篇兵法？比孙武82篇还多7篇，比《汉书》记录的《吴起》48篇多41篇。论文武事功孙膑不及吴起，论著书成名孙膑又不如孙武。珠玉在前，89篇岂不奢侈？
二，按先秦诸子百家的成书套路，孙膑于兵法有发明之处应附益在孙武十三篇之后，成为孙武兵法的一部分。为什么孙膑要另起炉灶？
三，《汉书》的记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往前数，西汉司马迁说“世俗所称师旅，皆道孙子十三篇”、孙膑“世传其兵法”。则孙武十三篇言之凿凿，而孙膑兵法有几篇尚且不知。往后找，《汉书》之后没了任何相关记载，变成悬案。古往今来聚讼千载，学者旁征博引，史料反复爬梳，你知道的我也知道，没有新的证据，只能用一个猜测来圆另一个猜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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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1972年银雀山汉墓发掘出兵法竹简，找到孙膑佚文若干和“孙子曰”开头的兵法文章十几篇，前面提到那三个空对空的疑问终于可以先放一边。摆事实，让证据说话，围绕两部孙子兵法的谜团可以转变为更加务实的三个问题：
第一，银雀山汉简的《孙膑兵法》是不是孙膑的兵法？
第二，吴孙子兵法82篇有没有可能？
第三，齐孙子兵法89篇、吴孙子兵法82篇的意义大不大？
第一和第二个问题密切相关，解决第一个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出来了。关键就看孙膑兵法。
04
文物出版社1975年出版了一本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写的《孙膑兵法》，凡例中这样写道：
本书分上下两编。上编前四篇记孙膑擒庞涓事迹以及孙膑与齐威王、田忌的问答。其它各篇篇首都称“孙子曰”，但内容书体都与银雀山汉墓所出孙武兵法佚篇不相类，所以可以肯定是孙膑兵法。下编各篇没有提到孙子，今据内容、文例及书体定为孙膑兵法。由于竹简残断散乱，而孙膑兵法又早已亡佚，无从核对，整理工作中肯定会有错误。本书中可能有一些本来不属于孙膑兵法的内容搀杂在内，请读者指正。
感谢前辈给后人留了“指正”这个口子，这就来严肃认真地研究一下，银雀山汉简整理出来的孙膑兵法究竟是不是孙膑的兵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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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，要把“孙膑的事迹”和“孙膑的兵法”区别开来。司马迁写孙武和孙膑，主要取材于他们的“故事”，比如：见吴王、禽庞涓、陈忌问垒、田忌赛马（这一篇银雀山汉墓中没找到）。所以这些连同见威王、威王问、强兵，应该统统归入孙膑的事迹。也许有人反对这个看法，但反对无效。道理很简单，如果见吴王算孙武兵法，司马迁那个时候起码得有“孙子十四篇”才对。所以13是一个重要的数字，小于等于十三的可以认定为孙武亲著，大于十三的是后人附益。前十三篇口碑和质量绝对有保证，之后的如何不敢打包票。
孙膑兵法上编下编合计30篇，去掉孙膑事迹5篇，还剩25篇。接下来就要把这25篇里面确属于孙膑的兵法找出来。
有位朋友告诉了我一个线索，线索就藏在孙膑事迹5篇里。《见威王》中，孙膑说了这样的话：
故曰，德不若五帝，而能不及三王，智不及周公，曰我将欲责仁义，式礼乐，垂衣裳……
五帝三王周公、仁义礼乐、垂衣裳，这些是明摆着的儒家说辞。 上一篇文章 ，恰好论证了孙膑年轻时在楚国跟随过吴起，吴起又是儒家曾子和子夏的门徒，所以孙膑讲话、写文章，以及孙膑的门徒带有儒家风格，是有可能的。根据这个线索，可以筛出以下三篇：
《月战》：
孙子曰：间于天地之间，莫贵于人……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三者不得，虽胜有殃。
与孙膑差不多同时的尉缭子，孟子，还有晚一些的荀子，在他们的著作中都有“天时”、“地利”、“人和”的说法，此儒家之说也。
《行篡》：
……唯明王、圣人知之……
“圣人”是儒家的专属名词。在春秋争霸战国争雄的时代，孔孟推崇的圣人是尧舜禹汤文武，可知圣人的标准也是儒家定立的。
《将德》：
……赤子，爱之若狡童……赏不逾日，罚不还面。
“赤子”这个词，语出《尚书·康诰》：若保赤子，惟民其康乂。《大学》、《孟子》、《荀子》都曾引用过，也是儒家用语无疑。此外，赏不逾日，罚不还面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。《司马法·天子之义第二》中就有相似的说法：赏不逾时……罚不迁列……，这个说法产生于齐威王时代。据《史记·司马穰苴列传》记载：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，因号曰《司马穰苴兵法》。孙膑作为军事专家参与修撰了司马法，并且他把司马法的一些思想吸收转化用到自己的文章里，是有可能的。
第二个线索是我发现的，见《延气》：
将军召将卫人者而告之曰：饮食毋……（所）以延气……也。
摘抄的重点在“将军召将卫人者”，可翻译为：（我方）将军召唤（那个）率领卫国百姓的将军。“告之曰”后面就是（我方）将军跟卫国将军说的话。按《孙膑兵法校理》，桂陵之战时，宋、卫皆为齐之与国。与国，就是同盟国之意。春秋战国时期，卫国与齐国是接壤的。另，《战国史》附战国大事年表中，有齐威王四年，齐田忌败魏于桂陵，与宋、卫进围襄陵。这又说明齐国与卫国曾经组成同盟军。所以这个对话很可能是发生在孙膑与卫国的某个将军之间。事情大概是临战之前，孙膑教卫国将领如何激励士气。所以《延气》也很可能是孙膑的兵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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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以上筛选，孙膑兵法中，有月战、行篡、将德、延气四篇可以推断为孙膑的兵法。再除去5篇孙膑事迹，仍有21篇不能确定是谁的兵法。所以前面说的第一个问题：
银雀山汉简的《孙膑兵法》是不是孙膑的兵法？
答案是：未必都是。
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就可以解决第二个问题：
吴孙子兵法82篇有没有可能？
既然孙膑兵法里未必都是孙膑的兵法，那么其他文章当然有可能是孙武13篇之外的兵法，所以吴孙子兵法82篇是有可能的。
最后看第三个问题：
齐孙子兵法89篇、吴孙子兵法82篇的意义大不大？
这个问题很难回答，得用一个奇葩的思路来解决：意义大不大，归根结底在于文章写得好不好。比如，孙子13篇珠玉在前，后人居然还能再写出7、80篇，着实让人汗颜。所以，我们可以看看后人的文章究竟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。画龙点睛自然意义非凡，多多益善；画蛇添足，则大可不必，以免压不住前辈的棺材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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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孙膑兵法》中，除去孙膑事迹5篇和已确认的孙膑兵法4篇，还剩21篇散落在上编和下编里，里面必然有属于齐孙子或吴孙子兵法的文章。我们就在上下编中，各抽出一篇比较完整的来研究一下。
抽样一，上编，《地葆》：
孙子曰：凡地之道，阳为表，阴为里，直者为纲，术者为纪。纪纲则得，阵乃不惑，直者毛产，术者半死。凡战地也，日其精也，八风将来，必勿忘也。绝水、迎陵、逆流、居杀地、迎众树者，钧举也，五者皆不胜。南阵之山，生山也。东阵之山，死山也。东注之水，生水也。北注之水，死水。不流，死水也。五地之胜曰：山胜陵，陵胜阜，阜胜陈丘，陈丘胜林平地。五草之胜曰：藩、棘、椐、茅、莎。五壤之胜：青胜黄，黄胜黑，黑胜赤，赤胜白，白胜青。五地之败曰：谿、川、泽、斥。五地之杀曰，天井、天宛、天离、天隙、天柖。五墓，杀地也，勿居也，勿囗也。春毋降，秋毋登，军与阵皆毋政前右，右周毋左周。
上面这篇地葆很多内容跟孙子十三篇中的行军篇相似。也有一些不同的观点，其中恰好有一处被后人公开批评过。见《唐李问对》中：
太宗曰：……孙子云：天隙之地，丘墓故城，兵不可处。如何？（李）靖曰：……丘墓故城非绝险处，我得之为利，岂宜反去之乎。
孙子云开头这段话，银雀山汉墓竹简版本的孙子十三篇也没有，所以唐太宗看到的大概是跟地葆类似的孙子兵法佚文。地葆里说的是：五墓，杀地也，勿居也。五墓跟丘墓近义，都是指坟墓。李靖认为得丘墓有利，应占领而非放弃。他的观点跟地葆和唐太宗看到的孙子佚文正好相反。李靖跟随唐太宗南征北战、戎马一生，垂兵法于后世，他的论断自然是有分量的。
抽样二，下编，《奇正》：
天地之理，至则反，盈则败，□□是也。代兴代废，四时是也。有胜有不胜，五行是也。有生有死，万物是也。有能有不能，万生是也。有所有余，有所不足，形势是也。故有形之徒，莫不可名。有名之徒，莫不可胜。故圣人以万物之胜胜万物，故其胜不屈。战者，以形相胜者也。形莫不可以胜，而莫知其所以胜之形。形胜之变，与天地相敝而不穷。形胜，以楚、越之竹书之而不足。形者，皆以其胜胜者也。以一形之胜胜万形，不可。所以制形壹也，所以胜不可壹也。故善战者，见敌之所长，则知其所短。见敌之所不足，则知其所有余。见胜如见日月。其错胜也，如以水胜火。形以应形，正也。无形而制形，奇也。奇正无穷，分也。分之以奇数，制之以五行，斗之以□□。
分定则有形矣，形定则有名。同不足以相胜也，故以异为奇。是以静为动奇，佚为劳奇，饱为饥奇，治为乱奇，众为寡奇。发而为正，其未发者奇也。奇发而不报，则胜矣。有余奇者，过胜者也。故一节痛，百节不用，同体也。前败而后不用，同形也。故战势，大阵□断，小阵□解。后不得乘前，前不得然后。进者有道出，退者有道入。赏未行，罚未用，而民听令者，其令仍民之所能行也。赏高罚下，而民不听其令者，其令，民之所不能行也。使民虽不利，进死而不旋踵，孟贲之所难也，而责之民，是使水逆流也。故战势，胜者益之，败者代之，劳者息之，饥者食之。故民见□人而未见死，蹈白刃而不旋踵。故行水得其理，漂石折舟，用民得其性，则令行如流。
奇正，是古代兵法中一个重要的议题。奇正解释得好不好，可以明显看出作者的水平。孙子十三篇中，《势篇》是这么写的，截取一小段看看：
故善出奇者，无穷如天地，不竭如江河。终而复始，日月是也，死而复生，四时是也。
孙子十三篇写得好不好，不用我多讲什么。而这篇奇正写得像绕口令，看得人一头雾水，总之没看明白作者想表达什么。对奇正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读《唐李问对》，再结合孙子十三篇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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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到这里，大家想想，如果把地葆、奇正这样的文章，冠名孙膑，甚至冠名孙武，后人买不买账？反正曹操是第一个不同意的，他在《孙子序》中这么写道：
世人未之深亮训说，况文烦富，行于世者，失其旨要，故撰为《略解》焉。
难怪，东汉初年班固才确认过的吴孙子82篇和齐孙子89篇，到东汉末年就被大军事家曹操给取缔了，所以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的说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