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纪80年代初,当我着手进行敦煌天文历法文献整理与研究时,首先要做的事,是尽可能地从敦煌文献目录中将有关号码选出。当时就注意到《敦煌遗书总目索引》所收《敦煌遗书散录》第0229号著录为《本草(背写历日)》,第0230号著录为《戊寅年历日》。由于编在《李氏鉴藏敦煌写本目录》,可知此二件历日曾经被德化(今江西九江)李盛铎收藏。但当时不知这批藏品的下落,所以《敦煌天文历法文献辑校》一书未能收录,实是憾事。
2010年4月,在浙江大学召开的敦煌学国际会议上,日本学者高田时雄教授介绍了羽田亨收藏的敦煌文献(即“杏雨书屋”藏品)的出版情况,方广锠教授也做了相应的补充发言。不久前,我到中国国家图书馆敦煌吐鲁番资料中心去查资料,终于看到了已经出版的《敦煌秘笈》影片册一和二及全部羽田亨藏品七百余号的目录一册。浏览所及,三件敦煌历日赫然在册,而且从其所钤“李盛铎印”获知,此即《敦煌遗书散录》第0229、0230所著录者!石室秘宝在沉睡了近百年之后重见天日,我怎能不为之三呼“万岁”!现在对这三件敦煌历日进行研究,将相关认识书录于后。至于其释文,这里不再一一录出,我将刊布于浙江大学古籍所编集的《敦煌文献合集·子部·天文历法卷》。
一 《宋乾德三年乙丑岁(965)具注历日》
本件与写在它后面的另一件共同组成《敦煌遗书散录》第0230号。《敦煌秘笈》影片册一则标号为“羽041V”,且题名为“戊寅年历日”。严格说来,这是不准确的。这一号码共包含两项内容,前者即《宋乾德三年乙丑岁(965)具注历日》,紧随其后的才是“戊寅年历日”草稿。为加区别,我将《宋乾德三年乙丑岁(965)具注历日》标为“羽041V(一)”,将“戊寅年历日”草稿标为“羽041V(二)”。
“羽041V(一)”原钤“李盛铎印”一方。历日残存九月十九日至十月二十九日,其内容格式与P.3403《宋雍熙三年丙戌岁(986)具注历日一卷并序》相仿佛,属于“繁本历日”一类。九月虽仅存十二日,但十月却从月序到月末都是完整的。由“十月小,建丁亥”,反推回去,知正月月建为戊寅。根据S.0612背“五子元例正建法”,其对应的年天干应当是乙或庚(“乙、庚之岁戊为头”)。又由十月九宫图为五黄居中,反推回去,知正月九宫图亦是五黄居中,对应的年地支为丑、未、辰、戌。将上述所得年天干和年地支相配,可得乙丑、乙未、庚辰、庚戌,这四个干支年份便是残历自身可能的年代。再由残历所记并推得:该历九月大,[戊辰朔];十月小,戊戌朔;十一月[?],[丁卯朔]。以此三个月月朔与前述四个干支年份对照,在陈垣先生《廿史朔闰表》上786年(吐蕃占领敦煌之始)至1002年的范围内相对照,与宋乾德三年(965)相近似。以往我们在最后确定残历的年代时,要利用“蜜”日注。此件残历无蜜日注记,故尔无从利用。但残历十月五日壬寅注“立冬十月节”,却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。既往的经验告诉我们,敦煌本地历日与同年中原历日朔日多有一二日乃至三日的差别,但干支却连续无误。而中古时代,二十四节气仍用平气,每气间隔15.218425日,是一个基本的天文常数。所以敦煌历与中原历节气所在日期亦不会相差太远。查张培瑜教授《三千五百年历日天象》一书,宋乾德三年(965)中原历立冬在十月六日壬寅,与敦煌历干支相同,日期则晚一日,完全合乎常理。由此,我们有理由将这件残历定名为“宋乾德三年乙丑岁(965)具注历日”。这也说明,《敦煌秘笈》影片册一定名“戊寅年历日”是无法将此件涵盖进去的。
此外,我们注意到,S.5494为“乾德三年(965)具注历日”封题,年代与本件一致。但此封题是否就属于本件历日,疑不能定,故此仍分别处理。
二 《宋太平兴国三年戊寅岁(978)历日》草稿
“羽041V(二)”紧随“羽041V(一)”书写,且两件字迹相同,知为同一人所抄写。为何前件只抄到十月底,而不抄十一、十二两月历日,却立即改抄本件历日草稿,今已无法详知。
此件尾残,存26行文字,前20行完整,后6行尤其是后5行上部残失较多。原件开头为“戊寅年二月十九日酉破”,此下基本遵循这一格式,只写每日的地支和建除十二客,别的内容不具。这种写法,在敦煌历日中是首次见到。为何不从岁首或二月一日开抄,而是从二月十九日写起,今亦无从知晓。从现存内容可以看出,建除十二客排列的基本规则之一——节气所在之日(即“星命月”的第一日)所注建除要重复其前日一次,并未遵循,而是将建除十二客连续分配于每日之下。这当然是错误的。但由二月十九日地支和其余各月一日纪日地支,我们可以获知:二月朔日地支为卯,三月酉,四月寅,五月申,六月丑,七月午。
在从公元786年至1002年的范围内,共有四个戊寅年,即唐贞元十四年(798)、唐大中十二年(858)、后梁贞明四年(918)和宋太平兴国三年(978)。根据陈垣先生《廿史朔闰表》,公元798年中原历二月壬子朔,比敦煌历早三日;该年中原历闰五月,此件历日无闰月,故此年应当先予排除。858年中原历二月甲子朔,其纪日地支亦早本件敦煌历三日,但中原历闰二月,本件历无闰月,故此年亦在排除之例。918年中原历二月甲辰朔,本件历朔在卯日,比中原历地支早一日。再往前看,中原历正月是乙亥朔。如果敦煌历正月朔日亦在乙亥,二月朔日又在卯日,则正月只有二十八天,显然是不可能的。当然,敦煌历正月朔日也可能不是乙亥,而是甲戌,若此,则正月即为二十九天。这就是说,公元918年是其年代可能者之一。我们再看978年。该年中原历二月丙辰朔,本件敦煌历朔在卯日,早一日。中原历正月朔日丙戌,距干支乙卯正好二十九天,是一个小月。当然,该年敦煌历正月朔日也可能不是丙戌。换言之,公元918年与978年这两个戊寅年均在可选之例。不过,我们注意到,同一抄手写在此件之前的残历日是公元965年的,这就增加了本件是978年的可能(比前份残历晚13年)。而918年距残历已过去了47年,可能性偏小。据上所论,我们定此件为《宋太平兴国三年戊寅岁(978)历日》草稿。
敦煌文献S.0612为《宋太平兴国三年戊寅岁(978)应天具注历日》,是一件来自中原王朝的官历。经推算,该历正月朔日丙戌,与《廿史朔闰表》相同,其余月份未详。而本件历日草稿显非来自中原,而是敦煌当地历日编纂者使用的。如果敦煌历正月朔日亦在丙戌,则可推得:正月小,丙戌朔;二月大,[乙卯朔];三月小,[乙酉朔];四月大,[甲寅朔];五月小,[甲申朔];六月小,[癸丑朔];七月[?],[壬午朔]。与同年中原历相比较,敦煌历二月、四月、五月、六月朔日各早一日,七月朔日早二日。
三 年次未详具注历日抄
此件“杏雨书屋”编号为“羽040V”,亦即《敦煌遗书散录》之0229号。所存历日系由完本历日摘抄而来,而非完整的具注历日。原件前部已残,历日双栏书写。现存上栏前半部分为七月历日,后半部分为九月的前十日,下栏为八月历日。七月历日存十五日至廿九日,八月历日存十三日至卅日。那么,其月份是如何确定的呢?我们注意到上栏前半段在“廿三日乙卯水破”下注有“八月节”,下栏在“廿四日乙酉水闭”下注有“九月节”。我国自汉武帝太初元年(前104)颁行《太初历》起,开始用二十四节气注历。理论上说,每月都有一个节气和一个中气,如“立春正月节”和“雨水正月中”,“惊蛰二月节”和“春分二月中”。但当时使用平气。一个回归年365.2422日,平均每个节气间隔15.218425日,两节间便有30日还多。可是,一个朔望月仅有29.5306日,全年12个月共有354天或355天,于是必须置闰。可是节气安排仍是那个15天多一节或一气。这样,节和气在历本上的日子便不固定了。节气(非中气)在每年的历本上,既可能在其理论上应在的月份,或者一遇闰月,便被提前到上个月的下半月,如本件残历日所见八月节注在七月廿三日,九月节注在八月廿四日。之所以如此,是由于几个月前曾有过闰月的结果,过几个月才会与其本来应在的月份相对应。这正是我们将残历定为七、八、九月的根据。
还需指出的是,九月四日起,日序早写了一日,当予纠正。
根据残历现存内容,可以推得:七月小,[癸巳朔];八月大,[壬戌朔];九月[?],[壬辰朔]。但因条件太少,其准确年代尚难确定。
(经授权摘自《敦煌日月:出土天文历法文献探赜》,山西人民出版社 2025年版,第160—164页。 原载黄正建主编《中国社会科学院敦煌学回顾与前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,第153—156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