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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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爲“初唐四傑”之一的王勃,其文集是死後不久,由他的兄弟收集編纂的,這在同爲“四傑”之一的楊炯所寫的《王子安集序》中有過記録,惜此集久佚,現今流傳的均爲明代重編本,多輯自《文苑英華》等總集。清人蔣清翊曾詳加注釋有《王子安集注》,也遠非文集舊貌。

所幸在鄰邦日本,還保存有唐風抄物,其中不乏《王勃集》殘卷佚文這樣“國寶級” 的珍貴文獻,大致可分爲四類:

1.正倉院藏《王勃詩序》:收序41篇,其中有20篇爲中土佚文,最先爲中國學者楊守敬所關注,先是得到了明治十七年(1884)博物局石印本《詩序》,將之簡單介紹與摹刻(楊守敬《日本訪書志》卷17“古鈔王子安文一卷”序);羅振玉隨後於1909年訪日之際,得知正倉院本的存在,閲讀過明治十三年印刷局刊行的足本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正倉院藏《王勃詩序》

2.上野本:爲明治時期上野理一從兵庫縣富商吉田聆濤閣購入的家藏唐鈔本,此唐鈔本被摹刻入《聆濤閣帖》,係《王勃集》卷28的卷首部分,爲墓誌4篇,其中《陸録事墓誌》被剪裁不見。

3.富岡本:相當於《王勃集》的29、30卷,卷29是行狀和祭文,最後的《祭高祖文》被剪下。原作爲赤星鐵馬家茶室道具而拍賣的《橘逸勢集》一卷,後被富岡鐵齋之子謙藏高價拍得,現藏東京博物館,故又稱“東博本”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《王勃集》29卷(富岡本)

4.神田本:即東博本的欠缺部分《祭漢高祖文》,現存東京博物館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《祭漢高祖文》(神田本)

此外,近年以來,仍有一些殘篇斷簡不斷面世,如2011年發現静岡縣熱海市MOA美術館藏有古筆切《翰墨城》中一篇3行,被認爲是上野本中佚失的《陸録事墓誌》一部分(見道坂昭廣《論傳橘逸勢筆“詩序切”與上野本〈王勃集〉的關係》)。2018年,慶應義塾大學佐藤道生教授公佈所藏《王勃集》殘卷2葉各 3行,認爲是《陸録事墓誌》的一部分(見《關於日本漢學研究中的古筆切利用》,《慶應義塾中國文學會報》3,2019年)。西泠印社2019年秋季第十五周年拍賣會上,又出現了同爲《陸録事墓誌》部分的12行殘卷(道坂昭廣《關於王勃〈陸録事墓誌〉斷簡》)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《陸録事墓誌》部分12行殘卷(《王勃集》卷廿八斷簡)

楓江書屋收藏

日本學者借地利之便,率先對上述日藏《王勃集》從文獻版本層面展開研究。首先是著名漢學家内藤湖南,發表有《上野氏藏唐鈔王勃集殘卷跋》《正倉院本王勃集殘卷跋》《富岡氏藏唐鈔本王勃集殘卷跋》等文,均載《内藤湖南全集》卷 14《寶左盦文》,其中,《上野氏藏唐鈔王勃集殘卷跋》一文,斷定此爲《王勃集》殘卷,并敏鋭地從“華”字缺筆現象判斷爲王勃死後十餘年左右的“垂拱、永昌間”的鈔本;《富岡氏藏唐鈔本王勃集殘卷跋》則對富岡本以及《王勃集》佚文的發現以及日本出版經緯詳加介紹。内藤湖南的意見可總結爲:1.上野本、東博本(即富岡本)是唐鈔本(中國人寫的),正倉院本則是日本鈔本;2. 根據上野本祇避諱“華”字,正倉院本祇有武后文字,認爲上野本、東博本是比正倉院本更爲古老的文本。而富岡本的拍賣詳情,日本書志學專家神田喜一郎也寫有《牛のよだれ抄》提及。進入90年代,對正倉院藏《王勃詩序》研究以山川英彦撰寫的《正倉院王勃詩序之研究Ⅰ》(神户市外國語大學外國學研究所,1994年)爲代表,此書分四部分構成:“研究篇”綜合概括了以往對王勃及《王勃時序》的研究;“譯注篇”將其中一部分作品翻譯成日文并加以注釋;“本文翻刻”將全文排印;最後附録“一字索引”,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。新千年,植木久行有《王勃———唐鈔本的價值》(《詩人們的生與死》,研文出版,2005 年),研究王勃的生卒年。而藏中進對日藏《王勃集》的各種殘卷,作出與内藤湖南相左的判斷(他的觀點已被興膳宏、道坂昭廣等學者否定),并論及《王勃集》是公元707年由遣唐使帶回日本(日中文化交流史研究會編《正倉院本王勃詩序譯注》,翰林書房,2014年)。

可以看出,日本學人對日藏《王勃集》的研究,均在傳統文獻學的基礎之上,對原卷的文獻面貌、鈔寫時代等進行學術判斷,并由此申發對文本的注釋翻譯等方面。近年以來,這方面成果最富者,當屬現京都大學人間·環境學研究科教授道坂昭廣,他在繼承中日學人相關研究成果的同時,對日藏《王勃集》的各種零章片簡,推出了綜合性的研究成果,概括而言,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:

一是從文本角度考察日藏《王勃集》的價值。如認爲正倉院藏《王勃詩序》所收詩序皆爲駢文,正倉院鈔本雖存在單句漏寫的錯誤,實際上暗示了作爲文本的正倉院本的優越性,産生訛誤的原因是鈔寫者僅爲機械式地抄録,而未將鈔寫對象作爲文學作品來解讀鑒賞,某些字詞及詩題等,優於後出之本,基本保存《王勃集》的原初形態(《略論作爲文本的正倉院藏〈王勃詩序〉》,《亞洲遊學》93,2006年)。《關於日本傳存的〈王勃集〉殘卷———其書寫形式以及“華”字缺筆的意義》(《東方學》130輯,2015年)一文,在内藤湖南、藏中進的相關研究基礎上,進一步考察正倉院《王勃詩序》的文本性格,研究其用紙、字體、書風、卷頭卷末形制、行字數等書寫方式,通過“華”字缺筆的現象以及其中使用的則天文字,判定它是公元698—707年之間書寫的文本,之後在日本被鈔寫下來;而上野本、東博本則是在《王勃集》編纂之後5年以内的産物,是距離編纂時間很近的極早期的貴重文本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道坂昭廣教授

二是從校勘學的角度對日藏《王勃集》進行校勘與注釋,并通過字詞的異同,考察其文獻價值。基於多年的研究,道坂教授連續發表《正倉院藏〈王勃詩序〉校注(上)》(《敦煌寫本研究年報》第十三號,2019年)、正倉院藏〈王勃詩序〉校注(下)(《歷史文化社會論講座紀要》17,2020年)兩文,將正倉院本的41篇詩序,與《文苑英華》、明張燮輯《王子安集》(《四部叢刊》影印明崇禎刊本)、清項家達輯《王子安集》(清乾隆四十六年星渚項氏刻本)、清蔣清翊撰《王子安集注》(光緒七年吴縣蔣氏雙唐碑刊本)等文獻進行逐字逐句的比勘,并注釋序文中的各類典故,更可窺見王當時的知識結構。對於2019年底出現在杭州西泠秋拍的“王勃集殘卷”,道坂教授最新發表《關於王勃〈陸録士墓誌〉的斷簡》(《敦煌寫本研究年報》第十五號,2021年)一文,判定這12行每行14到16字的殘卷,爲《王勃集》卷28卷《陸録事墓誌》中的一部分,同時將此殘卷與此前佐藤道生教授私藏的2葉殘卷一道,逐句校勘注釋,第一時間完整披露了該墓誌的最新佚文。

三是從書志學的角度考察日藏《王勃集》殘卷的傳承關係。如《日本傳存〈王勃集〉殘卷影印札記》(《敦煌寫本研究》9,2015年)一文,根據第一手的調查資料,披露正倉院藏《王勃詩序》、上野本、富岡本在書籍影印、拍賣與流通等環節上的諸多歷史細節,反映出明治以後日本社會和學術界對於古鈔本的關注。《關於正倉院藏〈王勃詩序〉的“發現”》(《高田時雄教授退職紀念東方學研究論集》,2014年)考察楊守敬和羅振玉複製正倉院藏本的相關活動,指出雖然他們并没有看到原鈔,而使用的是石版複製的版本, 但其作爲王勃文學作品的意義,以及作爲文本的價值,却可視作楊、羅二人的“發現”。《論傳橘逸勢筆“詩序切”與上野本〈王勃集〉的關係》(《書法漢學研究》8,2011年)則著眼於“古筆切”這一日本茶道書法鑒賞的概念深發開去,將被傳爲是橘逸勢真跡的《翰墨城》手鑒中的3行46字,判定爲王勃詩序中墓誌文字的一部分,并將其與記載王勃墓誌的上野本比對,得出兩者爲同一寫本的結論。

四是從日藏《王勃集》佚文討論諸如文集編纂時間、王勃行實、王勃與同時代墓誌文體撰寫的因襲變革等具體問題。如《〈王勃集〉的編纂時期———以日本傳存〈王勃集〉卷三十所收〈族翁承烈致祭文〉爲中心》(《人文中國學報》第 29期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20年),認爲這篇佚文是《王勃集》中最晚創作的作品,通過對“華”字缺筆及則天文字的使用情况,推定《王勃集》編纂於684到 689年之間,并在此後的5年之内流傳到了日本。《王勃南行考——以日本傳存〈王勃集〉佚文爲綫索》(《饒學與華學》,上海辭書出版社,2016年)針對學界王勃赴蜀“獨行説”的主流觀點,根據日藏文獻,提出與父親同行的新見。《〈王勃集〉佚文中的女性墓誌與出土墓誌——王勃作品流行的痕跡》(《立命館文學》第664號,2019年),注意到了日藏王勃女性的墓誌佚文,與在中國出土的同時代的墓誌之間相似與相異的表達方式,證明王勃文學曾廣泛流行的歷史遺痕。以上多數文章,加上如《王勃試論——關於其文學的淵源》《王勃的序》《〈滕王閣序〉“勃三尺微命,一介書生”新解》《正倉院藏〈王勃詩序〉中的〈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别序〉》等文, 曾以《〈王勃集〉與王勃文學研究》爲名,由研文出版於2016年出版。道坂昭廣教授的王勃及《王勃集》研究,展現了日本學者固有的深細綿密學風,并從文獻學向中日文化交流史的方向努力開拓,值得關注與借鑒。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
道坂昭廣著《〈王勃集〉與王勃文學研究》書影

研文出版社2016年出版
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日本學者對唐寫本《王勃集》殘卷的研究
本文转载自《中国古典文献研究》第一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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